第十三章血腥舞会中通往广场的主街挤满了虫族,观光车开不进去,他们只得下车步行。游客实在太多了,彼此推搡着,到处都是抱怨声。眼看舞会就要开始,他们还是没能往前挪动几步。商略踮起脚望了一眼,根本看不到队伍尽头,“大家都是准备参加舞会的么?”放下脚时,他再次踩到了自己的袍子后摆,左蹦右跳地试图蹬开,却听到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大部分是在等待零点的广场烟花表演。”亚伯特随口解释,蹲下身用刀干脆利落地裁掉了已经开线的裙尾。“怪我太不当心了……”“不介意的话,请搂住我的脖子。”亚伯特半直起腰。商略不明就里地投入亚伯特怀中,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这种姿势有多亲密。他想:怪不得那些坏东西一眼就能断定谁和谁不清白,原来一旦有过亲密行为,身体界限会消失得那么彻底……“哇!!”他惊叫了一声,已被亚伯特单手托抱,整个上半身跃出了人海。他呆呆地与一个骑在爸爸肩头吃棉花糖的小孩对视一眼,立即惊恐地压低身子,紧紧抱住亚伯特的脑袋,又听到周围传来“啧”的一声,就是那种嫌弃不分场合腻歪的小情侣的“啧”。没想到我也有被啧的一天……索性亚伯特此举并非仅仅为了秀恩爱,一旦将商略收进“背包”,他的机动性迅速提升,一番灵活走位,顺利赶在开幕前检票入场。虽然是露天舞会,但广场已被垂挂的薄纱围了起来,柱子上缠绕着假花和彩灯串,电线纵横交错。正中放着一块活动标牌,大大的“盛夏狂欢节”花体字下是一排赞助商Logo。由于变装舞会需要支付额外费用,参与者明显少了许多,打扮得却更精致,雄虫们穿着蓬袖花边大裙,脸上覆着羽毛面具,发型高耸,点缀珍珠与丝带。趁舞会还没开始,他们忙着合影自拍,闪光灯闪个不停。“还蛮有趣的。”商略打量了一会,笑道,“像在拍戏。”之所以说像拍戏,是因为氛围太过商业化,布景又很廉价,在角角落落露馅——如果真是贵族举办的宴会,这时候就该摆出祖传银烛台,而非九块九包邮的星星灯。用流行理论,大概叫做“中产阶级向往上流社会的伪精致最终落入消费主义陷阱”。不过人家打扮得那么用心,明显乐在其中,哪里轮得到他来审判?他重在参与地接过一杯酒,拿到鼻子下嗅闻,什么都闻不出来。这酒倒不是亚伯特递给他的——从刚才起,便有手捧托盘的侍者来回打转,提供点心和酒水。“这个我能喝么?”亚伯特端详着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您请随意。若是醉得厉害了,我会提醒您的。”“……”又来了。和他说话可真累啊,商略抓狂地想。他之所以会这么问亚伯特,纯粹是因为不知道酒是什么种类的,苹果酒、啤酒、还是更高度数的朗姆酒?若是后者,他可得掂量掂量。眼见亚伯特的答复过分郑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进行了一番“测量”。亚伯特似乎认为方才那个问题含有另一重潜台词:如果我酒醉失控的话,你能制住我么?如果他给出肯定答复,作为雄主的商略就危了。无论什么情况,一个雌虫能制住雄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因此亚伯特巧妙地绕弯子,避免直接的实力对比:他会在商略失控前就阻止他。可是商略真没有那个话里有话的心机,以至于连回避雷区都办不到——至少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能总这样下去,他想。“亚伯特,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他严肃道,“如果我问了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抬起手,我马上换另一个话题。”雌虫没有办法保持沉默,也没有办法直白拒绝,哪怕商略对他下达“不想回答可以不答”的命令,他也会屈从于更底层的基因逻辑。但因为转移话题是雄虫发起的行为,亚伯特只需要跟从,并没有主观违抗,或许能够奏效。就连亚伯特都没想到还有这招,略显吃惊地挑了一下眉,随即嘴角勾起一丝淡淡微笑,“我非常感激。”商略也跟着短促笑了一下,每当他干了一件好事都会非常不自在,只好假装很忙。他拿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被辣得眯起眼。这不是他第一次喝酒,身为圣子的他曾在各种重大场合发表祝酒词,但那顶多是用酒水沾一沾唇,做做样子而已。其实他挺想体验一次喝醉的滋味的。每逢节日,贫民窟的雌虫们总是喝得酩酊大醉,通宵载歌载舞,开心的样子令他无比向往。但他不敢冒一丝酒醉失控的风险,于是永远都是最忠诚的搬尸工一枚——他忽然一凛,发觉亚伯特方才的推测确实基于自己一贯的运行逻辑。才见了几面,他就要把我摸透了,仔细想想还真叫人不安,只要他想,可以轻易将我玩弄于股掌中……好在他们现在并未发生实际冲突,于是商略还能享受他的体贴,譬如在他的纵容下,涉足无害的狂欢,真正醉上一回。一番歪打误撞,他已明白亚伯特至少有一定自信与他抗衡——不然刚才他会直接否认。他能打过我?真的假的?我超强的……商略半信半疑,又闷头喝了一大口……又苦又辣,到底哪儿好喝了?!不过很快他体会到了酒精的效力,相较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飘飘然”,更接近一种自我膨胀的体验。他并没有失智到胡言乱语,但一下子大胆了许多,把心里话都倾泻出来了,特别是那些细碎的忐忑。“我真是个笨蛋,居然整个白天都没看出来你有多难受。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是不是太不关心你了?”“您并未见过我其他时候的状态,自然无从比较言行举止的异样。”“原来你和我在一起时一直很难受……”亚伯特笑了笑,“您这么说也没错,只要有欲求之物,便会生出求之不得的痛苦,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忍受这种痛苦。您的反应其实让我欣慰,至少我仍能加以掩饰。”“并不总是痛苦,活着总该有些甜头。现在你就很好,很放松,我见过了你现在的样子,下一回你再难受,我会认出来的。”商略保证。他并非没话找话。出旅馆房门见到亚伯特的第一眼,他就吃惊于雌虫身上发生的显着变化。尽管气质依旧深沉平静,但欲望餍足后,他整个人都……舒展开了,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也因此更加迷人性感了。“您在关心我……”亚伯特缓缓道。“难道我不该这么做么?我是你的……额……”他再次因为没名没份而卡住了。“您是我的一切,我只是受宠若惊。”这句话装过头了,商略因而觉察出油腔滑调之下的真心——当亚伯特动摇时,反而会更依赖既往的程式。其实我也蛮懂他的嘛!赶在舞会开始前,商略又猛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将空杯子放回侍者的盘子里。现在他能品尝出苦涩之下的一点醇香了。音响放起舞曲前奏,他们跟随虫群滑入舞池,站定两列后,雌虫们单腿屈膝跪下,伸手做出邀请手势。雄虫们弯腰扶起他们,又被揽入怀中。随着一个飞旋,一朵朵由巨大裙摆组成的花朵绽开了。“1-2-3,1-2-3……”商略在心里跟着节拍,舞姿还算松弛。作为偶像的他曾经贡献了无数史诗级灾难现场,哪怕已经糊穿地心,那漏电机器人似的唱跳舞台仍然称霸表情包界。但好歹专门练过,在路人堆里还是能找回一些场子的。更别提《仲夏夜圆舞曲》是最烂大街的管弦乐曲,他从第一堂舞蹈课便开始练习这首曲子了。名师授课,专业训练,从小跳到大,他绝对有把……他踩到亚伯特的脚,自己先趔趄了一下,所幸被搭在他腰际的那只手挽住。那只手很有力,也很温暖,牢牢贴在皮肤上,充满掌控力,商略只犹豫了两秒钟,便任由他操纵着自己走步转圈了。有时候,亚伯特会在他耳边轻声提醒“抬腿”或者“下蹲”,他懒洋洋照做,越发不肯动脑子。因为难得有了余裕,反而生平第一次体验到跳舞的乐趣。衣香鬓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灯下光灿灿地流转,像一条幻梦的河流,带给他强烈的声色感受。夜已经深了,空气变得凉爽,有风的时候甚至带点冷意,他钻进亚伯特怀里,眷眷地汲取他的体温,亚伯特低下头,嘴唇不断擦过他的额头和鬓发,充满喜爱地摩挲着。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体伴随音乐懒洋洋摇晃,呼吸之间交换着酒热。商略朦胧地想,跳了那么多次舞,这次完全不同……他绝不会和其他人做这种事。只有他,只有他……气氛已经烘托到位,身边的一对对舞伴手脚越发不规矩。商略明白,如果此时亚伯特把他带走,他们会上床。这种渴望甚至无关情欲——情欲已在刚才得到充分发泄,他真正想要的是亲密关系,因此并不怎么焦灼,哪怕仰起头来讨吻,也只有软和的粘人劲。亚伯特遵照他的心愿,将他含进一个无尽温存的梦,与周遭淫靡狂欢的氛围相比格格不入。一吻毕,商略叹了口气,“为什么我还能这么高兴呢。”这句话没头没脑,亚伯特却听懂了,这么多人死去,这么多人受苦,还有那么多事要做,他们怎么还能沉溺在自私的欢愉中。“我认为您应该再多喝几口酒。”“什么?”商略错愕道。亚伯特用温和坚定的口吻说,“您还不够醉,才会想这些的。”商略顿了顿,慢吞吞笑了,“确实,今晚我不想再纠缠这些了,我已经想得够多了,头都痛了。找乐子,你说得对……告诉我,你那时候是怎么想我的?我十几岁、你二十几岁时,你本该成为我的雌侍的。”亚伯特缓缓道:”我厌恶命运加诸于我的枷锁,但那时的您虽然是个雄虫,更是个孩子,我已决定不会恨你。”“真是大度!”亚伯特在他耳边轻轻道:“现在这孩子已经长大了,而我发自内心地渴望他。”商略哼哼笑了一声。他这次的回应已有点恃宠而骄的调情意思,不似白天第一次听到告白时那么木讷。越发轻快的小提琴伴奏声中,到了交换舞伴环节。具体来说,就是雌虫们站定于内圈,雄虫们在外圈轮转,若是有看着顺眼的,雄虫便会主动递手,由雌虫握住,两两结对地再次滑入舞池。在贵族圈子里,这种形式仍用于高阶雄虫的快速选妃,还有更可怕的聚众淫乱玩法他只是隐隐约约听说,并不清楚细节!,但由于中产阶级的性资源有限,一对一的固定关系更常见,“旋转罗盘”便成了一种坚定选择彼此的情趣小游戏。商略自然不会牵别的雌虫,但他还是很紧张,因为罗盘转得太快了,大块头猛男们不断刷新,简直让他眼花缭乱。他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便错过了亚伯特。唉,他这会儿的焦急心情和一个等待自己行李箱出站的机场游客毫无差别,哪有情趣可言。他努力集中注意力,然而醉意翻涌上来,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旋转,猛男,灯光,薄纱……找到亚伯特后,他必须得找个地方躺下了……就在这时,他侦查到一个强大的S级雌虫正在快速向他靠近。他不是故意作弊的,他只是没法拔掉两根触角——高位雄虫的感知器官一直在那儿。嗯?不是亚伯特,又有些莫名熟悉。会是谁呢?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该喝酒的,他现在没法进行任何复杂一点的思考。那个S级雌虫越来越近,商略现在能瞧见他了,对方裹在一件黑袍里,兜帽将整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一点下巴,下巴的线条很坚毅。大概Cos的是死神之类的角色吧,遮得这么严严实实,再还原设定也没用啊,这可是个看颜的残酷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