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煊指尖轻扣桌面,一个人影被丢了进来。他仰面朝上,目光死寂而空洞,面庞几乎扭曲,可见是受到了极度的折磨和惊吓。而此人,赫然就是兵部尚书家的独子——翟曜。他此时的模样,活着可比死了痛苦。容煊似笑非笑的看着褚泱:“那你见到昔日仇敌,心中就没有半点波动吗?”褚泱没说话。容煊随手扔了把刀给她:“在观槿台杀人,无人知晓。”褚泱长这么大,没有碰到过如此难抉择的事。兵部尚书位居正二品,是皇帝的宠臣,统管全国军事,深得皇帝信任,如今也可以说是太岁头上动土。杀人不难。而是容煊明显是在试探,又或者,对她动了杀心。翟曜处理不好,那就是惹祸上身。刀落在褚泱的脚边,褚泱弯下腰捡起,挪步走到翟曜的身侧,她蹲下身,浅紫色的裙摆沾上了他的血……褚泱看向他:“若是要杀,我昨天就杀了。”“报仇不是只有死亡一条路,活着才是最难熬的。”褚泱刀尖划过翟曜的脸,她微微一笑:“翟曜,睁眼看看,还认得我吗?”翟曜空洞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呜咽了两声。褚泱问:“殿下,翟曜可说了什么?”容煊语气平静:“他说八年前就该把你这个蝼蚁杀了,以绝后患。”褚泱微垂的眼底多了几分戾气。风夹杂着雨飘进来,褚泱轻笑了几声,凉意浸骨。她抬头看向高坐主位的容煊,他作壁上观,微微冷笑。和褚泱得到的情报不同。信上说,当今太子荒唐无度,嗜杀成性,府中姬妾皆被玩弄致死,是个胸无城府,性情阴晴不定的人。胸无城府这一点,怕是有待商榷。往事就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脑海。翟曜说的不错,八年前的他,碾死她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在那一群官家子弟中,他和别人不同,他最喜欢玩弄一些蛇虫鼠蚁,他把她关在箱子里,里面放着蛇,蜈蚣,各种毒虫和蝎子。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肉,那些被饿了许久的毒虫闻到血气,争先恐后的涌上来,让她觉得呼吸一口都成奢望。万蚁噬心大抵如此。她那会最怕的就是翟曜,他喜欢在箱子的洞前观察她乞求哭泣的眼神。而他的眼神里,则是一种无法无天的得意。“褚泱,你知道错了吗?”“不知道吧。”“其实你也没错,你应该恨你为什么不是褚家千金,你要是褚家千金,谁敢动你?你以前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如今落下来,自然千人骑,万人骂。”“世人最喜欢看的就是把神仙拽下神坛。”褚泱看着翟曜。他如今只求一死,喉咙的腥甜之气不断上涌,抑制不住的痛苦从他喉间泄出。“我要他活着。”她曾经被他们欺辱时,经常冒出来一个念头,死了算了,在这些折磨里,死亡是最大的仁慈。褚泱说:“我要他生不得,死不能,我要看他们朱门倒,广厦倾,看他们妻离子散,看他们家破人亡……”她不想仇人死的轻松安泰。像他们这种一呼百应,几乎就要拥有天下的高门子弟,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高位,为人唾弃才称她心。所以,褚泱扔了刀。她站起身,目光冷然的看着容煊:“殿下,三日后春猎,兵部尚书是三皇子的党羽,他们势必会在当天对您动手,您有翟曜在手,还怕兵部尚书不听话?”“就算不听话,给三皇子添乱也不错。”容煊已然不被皇帝待见,那么……就把水彻底搅浑。“我这里有一种药,可以让翟曜乖乖听话。”褚泱的办法就是很粗暴,拿捏软肋,一击致命。翟鹤鸣就翟曜一个儿子,一贯宠的无法无天,怎么舍得让他的儿子受苦。如今翟曜又在重伤的情况下失踪,他怕是都要急疯了。褚泱蹲下身把药塞进了翟曜的嘴里,那一瞬间,翟曜只觉得痛苦减轻不少,眼神都明亮了几分。她把装着药的瓷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笑看着容煊。容煊嗯声:“继续讲。”褚泱平静的道:“三皇子和翟鹤鸣私底下本就过从甚密,皇帝生性多疑,最忌讳结党营私,尤其还是兵部,我不信五皇子在太子位上多年,在御史台里找不出几个好用的言官。”“您只要将其种种抽丝剥茧,夸大其词,置于社稷大业之下,殿下以为,皇帝会作何感想?”容煊蓦地轻笑,好似幽夜古钟,低沉磁性,字字撞入人心。“你是在替我着想?”褚泱点头:“我现在是您的侍妾,自然替您着想,字字肺腑。”容煊对她勾了勾手。褚泱皱着眉走上去,男人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脸,慢慢下滑,挑起她的下颚:“你这肺腑,装的不是狼心狗肺吗?”褚泱:“……”这容煊会不会说话?果然令人讨厌!跟这人打交道,太真太假,都容易致命。褚泱盯着容煊的眼睛,莫名就想起了小六。小六没什么心眼。她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容煊轻嗤:“褚泱,你不怕毒,不怕蛇,不怕我,那你怕什么?”褚泱淡淡的开口:“死,我怕死……”因为怕死,所以她拼了命的活下来。她如今弯着腰,视线无处安放,只能盯着他格外精致的脸,他身上的血气和翟曜的不同,翟曜的让她恶心作呕,容煊的血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仔细看,他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容煊慢慢松开她的脸,似笑非笑:“你的主意,我纳了。”他随意的摆了摆手。褚泱行礼离开,路过翟曜的时候,只低头看了眼。如果翟曜够聪明,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容煊在褚泱离开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她的脸上,没有易容,这就是她本来的模样。她不是年尘。容煊轻轻捏了下眉心,自打到了盛京,他一直在找年尘。可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般,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