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生风,裙摆被脚边的风卷起些。连同那些闲言碎语一同卷走。明意拐了个弯。进入今日大婚的茗香苑。茗香苑院门口守着的是王府的两个婆子,见了明意便福身行礼。进了门,院里侍候的大多都是侧妃杜氏从京城带来的人。他们见了明意并不行礼,唤一声‘姑娘好’。明意只当没有察觉出这些人高高在上的疏离,面色如常地站在新房门口请见侧妃。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人来开门。“让姑娘久等了,老身是侧妃的奶妈,姓何。”何嬷嬷引着她进屋,一边同她说话,操着一口明意熟悉的官话口音,字正腔圆,带着几分京城来的派头,“侧妃初来乍到秦州,有些水土不服,好不容易仪式结束后踏实睡了大半日,我们也心疼侧妃不敢叫起来,得知姑娘来了,这才叫醒侧妃起来梳妆。”明意久离京城。北地秦州民风粗犷、直来直去,最阴险的恶意不过是在背后咒骂几句。此时再度听着京中高门贵府后宅里的口蜜腹剑,胃里无端涌起些恶心来。叫她来的是杜氏。拐弯抹角说她不懂规矩也是杜氏的人。这位新侧妃——在成婚当日究竟想做什么?明意脸上笑意不变,亲切道:“何嬷嬷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做奴才侍候主子的,侧妃发了话奴婢哪里敢不来?只有咱们等主子的道理,哪里好让主子等,这不,前头席还未散我就来了。”何嬷嬷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二人走过堂屋,步入左侧间婚房。婚房里红绡帐、龙凤喜烛、囍字窗花,满目都是喜庆的红金之色。杜氏已梳妆完毕,坐在一把绑了红绸添喜的圈椅中。屋里喜烛摇曳。烛火下的杜氏颜如舜华,粉腮杏眸、樱桃红唇,肤白如琼玉,大红寝衣下也难掩身段玲珑。她抬眸望来,娴雅端庄,如幽兰在世俗人眼前缓缓绽放,美得让人屏息。梅氏娇艳、左氏清丽。她们亦是各有千秋的美人。可都比不上眼前的侧妃,她的美是需要男子以琼浆玉液浇灌、锦衣玉食精心供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呵护的美。这样美貌的侧妃,背后的杜家还能给予王爷支持。便是不流连女色的王爷,怕也会难以自持地心动吧……明意垂眸,恭敬着下跪行大礼:“奴婢明意拜见侧妃!”杜氏略抬手,语气透着京中贵女的高高在上:“起来吧。听闻如今是你的管着王府大小事务,今日操办一应事宜你也辛苦了。”明意起身谢恩,弓着些腰,才道:“奴婢忝居管事一职,操办这些乃分内之事,岂敢言辛苦二字,能叫主子们满意,已是奴婢莫大的福分。”杜氏懒懒着嗯了声。她抬起手指,一划一指,“请你过来一是想见见人,二则是想问问我这院子的一应摆设,都是王爷亲自安排的么?”字音咬在‘亲自’上。明意迟疑了下,王爷吩咐她看着布置的,直说又不妥,便讨了个巧回道:“茗香苑里的布置都是王爷过目——”话音被打断。杜氏轻掀了眼皮看来,“究竟是不是王爷亲自布置的?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明意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是。”杜氏阖了下眼,微微偏首,同何嬷嬷旁若无人着说话:“将那些不伦不类的布置都撤下去,摆上咱们自己带来的。”说话时,她捏着帕子,轻轻在嘴角压了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北地贫瘠风气蛮化,从前母亲说时我还不信,今日一见,一个王府的管事连回话的规矩都不会,实在不成体统。”明意猝然抬首。面皮一阵阵发烫。杜氏轻蔑的语调如此自然。她当差十多年,从未受过如此堂而皇之的羞辱,心口攒着一股邪火,她理当下跪先请罪,可她看着杜氏与满屋下人的嘴角,这一跪竟跪不下去。她与杜氏并无接触,她更没有碍着杜氏任何事,为何上来就要毫不留情面地羞辱她?“奴婢——”明意张口欲言,压抑着疲惫之下隐怒的情绪。门外同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屋中所有人纷纷请安。“王爷!”“王爷!”明意心惊了一瞬。萧邈大步流星走入屋中。男人一身大红喜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泛着些蜜色,北地的风糙人,盖住他原本清秀温儒的五官,但依旧挺拔俊朗。秦王威严日盛,阔步走来时气势凛然,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论品貌,秦王堪称无可挑剔。杜氏嘴巴再狠,今夜也是新婚妇,见了夫君,脸上露出新妇的娇羞,美色愈发娇艳欲滴。明意垂眸,余光中看见萧邈从她身边经过,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明意绷紧唇角,不让自己外泄一丁点情绪。萧邈走到杜氏面前,抬手轻轻压住她的胳膊,语气带着温柔的关切,“你我已是夫妻,不必行这些虚礼,从京到秦这一路舟车劳顿,现下在你自己院子里,好好休息。”萧邈宽阔的背影挡住杜氏。耳边传来杜氏带了些娇羞的柔媚嗓音。“多谢王爷关心。”与方才那高高在上的侧妃倨傲判若两人。王爷的态度也是如此温柔。是对这位侧妃十分满意么……?酝酿在明意胸口的怒气就这么散了,眼前二人相敬如宾的一幕,像是汩汩涌来的潮水。湿冷的、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湮灭。她也想同那些奴才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明意后退两步,还未转身,萧邈直起背来,松开扶着杜氏的肩,偏首扫了明意一眼,皱眉道:“你不在前头忙着,来茗香苑做什么。”萧邈进来时屋中气氛不算好。他想起明意曾酒后失言让他不要迎娶侧妃,今日侧妃才进府第一天,她是又醋了?所以才迫不及待来看侧妃?“是侧妃——”明意开口欲解释。烛火下,她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眼神微晃,只要萧邈看一眼,就会发现异常。